“店长”水星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少女坐上了温冬自行车的后座，禁不住喊了一声身侧的少女。
“现在你是店长了，”短发少女微笑着提醒。“叫我阿时就好。”
水星张了张嘴，显然是还没有习惯这个新身份——那是当然的，毕竟自己来预支铺才不到三个小时，就意外地被眼前的短发少女留了下来，要她当店长。
“没关系，慢慢来”短发少女好像看出了水星的局促，脸上依然挂着笑，温声提醒道。
人的笑意如果可以分成等级，从面无表情到开怀大笑分成一到十的评分制的话，那阿时的笑大概就是三分，看不出情绪，清清淡淡，像她自己给人的感觉一样。
可是水星这时候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这份安心让她几乎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昨天还是个陌生人。
水星跟阿时一起回到店里，还是忍不住还是暗暗关注着湖边的情况。
湖边的吴悠不知道预支铺里为她捏了一把汗的水星有着怎样复杂的心理活动，她只是坐在温冬自行车的后座上，手扶着温冬的腰，轻轻的晃着腿，心情看上去不错。
“班长？”温冬想叫她坐的安分些，可是却因为腰上传来的温度而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开口。可吴悠在等他说下去，他只好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吴悠听了这句话轻轻笑了笑。
这里是学校的后门，正在搞开发建设，到处施工，公交车都改道了，平时不太有人来，更不要提这样一个三月半鬼节的晚上。
“散散心”她随意的回答，任凭发丝被带起。
四周的风声吹动树枝沙沙作响，配上他们默契地安静，让温冬平地生出一点恐惧来，吴悠像是觉得夜风有点凉了，干脆把脸也靠在了他背上，把整个身子藏在了他的身后，慢慢地问
“你呢？为什么来？”
“忘了”温冬出了神，心不在焉的回答。
不知道这么，今天的班长好像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格外温柔。
吴悠感受到他嘟囔着摇头，不由得又笑了
“你什么记性啊？”
温冬已经习惯被吴悠调侃了，也没有对吴悠的语气有什么反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突然被这个班长认定成了调侃对象。她好像总是很没有眼力，看不出来他喜欢安静。总会在人很多的时候大喊他的名字，强行给他报上没有人愿意参加的文化节活动，甚至有好几次，自顾自地摘下他的耳机逼着他加入班里的课间游戏。她像是从来不觉得自己给别人带来了困扰，总是不声不响地坐到他的前面给他塞几颗她不吃的糖，不经过他同意地拿起他的课本随意涂鸦。
是因为自己脾气太好了吧，他不止一次这么想，可他没办法说出来，没办法表达自己的不满。
“班长？”听到温冬开口喊她，吴悠也并没有睁开眼睛。
“你为什么针对我？”
“针对你？”她依然靠在眼前的少年背上，嗤地一声笑了，像是没能藏住笑意
“你这样想啊？”
温冬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吴悠隔着衣服和后背，几乎听不到他的心跳，却好像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去年暑假前大扫除”吴悠收住了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发现实在是找不到委婉些的说法，只好尽量放柔了些自己的声音
“有同学捡到过你的遗书。”
温冬猛然抬起了头，自行车在下坡的时候猛然刹车撕拉一声响彻了整条空荡荡的街道。
3
“阿时！”水星看到温冬脸色一变，紧张得低喊了一声，却看见阿时仍然低着头整理档案。
听说上一任店长才只接待了一位客人就离世了，而且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完，然后水星和温冬陆续来到预支铺，阿时接待他们，一直没抽出空来整理上一任店长的档案。好不容易跟水星谈妥了留下当店长，又跟温冬谈好了交易，这才趁着空隙收拾起了档案。
可水星实在担心，又抬头看了一眼专注于手中档案的阿时，右脚几次离地又放下，终于下定决定自己出去看看情况。
“你自己出去，能做什么呢？”水星即将迈出店里的时候，听见了阿时的回答，她回头看，阿时仍是头都不抬地说
“你能跟时间为敌吗？”
水星被阿时问的一愣。
“既然打算做预支铺的店长，就该相信你的时间。你所有想要知道的事情，时间都会告诉你的，你要自己去听。”
水星有些惊讶，不过并不觉得阿时的话匪夷所思——她确实能听见时间说话。很偶尔的，她能听见时间的求救。
小的时候在街头，她听见过一个男人的时间在向她求救。
“救救他他快要没有时间了帮帮他吧”男人身体里的时间说。对她说。
可没有人相信水星的话，一个孩子天马行空的话。
过了不久，她看见了那个男人，因为过度熬夜猝死在了电脑桌前。她听说那个男人生前曾经跟街头的抢劫犯搏斗，定时去医院献血，走的时候家里还有两只刚刚捡回来正在养伤的流浪狗。身边的人都说这是个温暖又善良的人。于是新闻专门为他铺了一个版面。
可没有人肯相信，在那之前的某个下午，有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曾经听见过他的求救。
而今天，阿时告诉她，听时间说话。
4
“你放心吧，就我知道。我跟他们说是我让你准备的诗朗诵节目，那是被废的废稿，说你很受打击让他们不要问你。”吴悠解释道。
温冬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停下来，湖面上吹来的风太凉，而他和班长家里都有大人在等他们回去吃饭。于是他重新踩上了自行车。
“我后来查过，抑郁症自杀基本都是有计划的，很多人都会提前写遗书。重度抑郁会计划很久，然后挑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时机，头也不回的死掉。”吴悠又轻轻将自己的头靠在了温冬的背上，像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温冬一如其名，冰冷冷的身子。
温冬闻言一震，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却没能开口
——她说的没错。
“我想拉你回来”见温冬还是没有说话的打算，吴悠这才接上。
“我查了好多的书，他们都说抑郁症跟世界隔着一道透明的墙，打不破，敲不碎的墙。我想试试，给那道墙开个门，墙敲不碎，我就走进去，拉你出来”吴悠把自己的脸向温冬背上贴了贴，声音中带了一点不易察觉地颤抖
“我失败了对不对？”
夜更深了，星星都被乌云遮住了好几颗，这里的树比刚才更多，风使劲的摇晃着树叶，温冬在这样一个诡异的气氛里，只好使劲的骑车，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脚上，从而不用说话。
“我来这个班快三年了，从来没见你发过脾气。你好像根本没有情绪。对谁都好温柔，也对谁都好客气。可是在我捡到…在那之后我突然发现，你是隔着玻璃在努力对我们笑。是吗？”
“这条湖好长”温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吴悠这句话，只好学英国人谈天气地谈起了风景。
“学校后面的湖没这么长，”吴悠望着湖轻轻回答，跟他一样地随意说道
“是你让它变得长。”
温冬不知道吴悠是什么意思，又不好意思开口让她说清楚些，只好皱了皱眉，从嗓子里哼出来了一声“嗯？”
“水里冷吗？”吴悠再一次没头没尾地问。
自行车再次急刹，却没有再听见斯拉的声音。四周的树叶瞬间停止了摇晃，风也止住了，天上的星星全部消失，一颗不剩。
水星听了阿时的话，真的开始静下来听时间。可她什么也听不到。
“他没有时间了，记得吗？”阿时像是看懂了她的疑惑，主动说道。
是啊，水星想起来了，温冬刚来预支铺，就把自己的时间全部给了阿时，他要拿自己所有的时间，换一个噩梦
5
“对不起”吴悠这才坐直了，望着温冬侧过来的脸“没能救得了你。”
“你看见了？”温冬跟着吴悠下了自行车，他站在湖边的围栏前，望着自己跳下去的那个地方远远的发愣。
“我下午看你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神色不对就去问了班主任陈阿姨你妈妈去世了对吗？”吴悠紧跟着来到他身后问道。
“嗯，她死了”温冬面无表情地说。
吴悠开家长会的时候见过陈妈妈，穿着很干净的衬衣，坐在温冬位置上的时候没有像别的妈妈那样随便翻开孩子的书本检查，她一坐下就拿出了一包湿纸巾，把温冬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细细擦干净，然后一支支地收起了散在桌上各处的笔，给它们扣上了笔帽，放进了笔筒里。
温冬的妈妈是唯一一个带了笔纸参加的大人，认真地听着班主任和科任老师的讲话，时不时还记上两笔。结束时吴悠站在班门口送家长，温冬就站在他旁边——他是专门来接陈阿姨的。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温冬和陈阿姨并排在路灯下笑着回家，只是听着温冬此时的话，她一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对关系淡漠的母子。
“你”吴悠不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她不曾经历过身边人的离开，怕自己一开口又是无关痛痒的轻薄。
“还好吗？”
她其实想说不要难过，可是说了又怎么样呢，说了就不难过了吗，那么多人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人的时候就说不要难过，听到的人能怎样回答呢。
好的，我不难过了？
即使是现在，这句还好吗其实也一样，还好的话眼前的少年怎么会头也不回地直接跳入湖中，没有眷恋，没有犹豫。吴悠没办法让人家不要难过，甚至连她自己，也是从心底里发出了真真切切的无能为力的自责。
“特别好，”温冬笑了，像是知道吴悠心里在想什么一样解释道
“真的。想猜猜刚刚知道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温冬说到这里时，心情好像真的好了许多，湖面上开始吹来了一小阵风。
不等吴悠回答，他就自己说
“我在想，我终于不用挣扎了。”
他张开双手，像是想要拥抱这阵风，这阵风果然也更轻松了一些，好像还带来了一点不知名的花香
“这是我这些年来，最轻松的一天。”
“觉得我很不孝吧，我妈妈一个人把我带大，她尊重我，爱我，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我就算当十回大人，也未必有她这一次做的好。可我不爱她。”
温冬低低地看着湖，像是对着吴悠，又像是对着自己说。
“不是的你很好真的，每个礼拜来我们班收瓶子的那个爷爷，大家不都是因为你先帮忙了后来才会帮忙一起收的吗你周末还去做兼职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吧？你不是还因为地铁上见到小偷报警被学校表彰了吗？我们没有这个勇气的而且”吴悠不自觉的加快了语速慌乱地说，满心想要否定温冬刚刚的话，努力地想让他知道，她们眼中的他的样子。
温冬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又笑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总是无厘头地找东西夸我是一种嘲讽。”
他嗤笑了一声，接着道
“原来是同情。”
吴悠赶忙摆手“不是不是，怎么可能我”
温冬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仍是微微笑着望着自己跳湖的方向出神“一直误解你了，对不起啊。”
“我这里”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跟你们不一样。我有病。”
“对了班长”吴悠没由来的一阵阵心疼，喉咙也涩得不行，说不出话，于是温冬继续说
“你还记得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吗？怎么见到一个刚刚跳完湖地人浑身冰冷地出现在你面前的，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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